发布时间:2007年09月08日 11:37
信息来源:威海市档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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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机臣
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4年间,威海市地方政府投资近百万元,组织以市档案馆馆长张建国为代表的档案工作者3次飞越英吉利海峡,走进英国国家档案馆,复制回冷落沉睡于异国它乡70多年的历史档案3万多页,历史照片2000多幅,缩微胶卷240多米,使英租威海卫时期,在历史上断档和空白了半个多世纪的大批档案卷宗远渡重洋,回归祖国。
失去记忆的困惑
清代末期,阴霾笼罩下的北京城正在进行着一笔土地与人口的交易。
光绪24年5月13日,西历1898年7月1日,大清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硕庆亲王奕匡力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刑部尚书廖守恒,与大英国钦差驻扎中华便宜行事大臣窦纳乐签署《租威海卫专条》,条文如下:
今议定,中国政府将山东省之威海卫及附近之海面,租与英国政府,以为英国在华北得有水师合宜之处,并为多能保护英商在北洋之贸易。租期应按照俄国驻守旅顺之期相同。所租之地,系刘公岛并在威海湾之群岛及威海全湾沿岸以内之十英里地方。以上所租之地,专归英国管辖以外,在格林尼治东经121度40分之东沿海附近沿海地方,均可择地建筑炮台,驻扎兵丁,或另设应行防护之法。又在该界内均可以公平价值择用地段,凿井开泉,修筑道路,建设医院,以期适用。以上界内所有中国管辖治理此地,英国并不干预。惟除中英两国兵丁之外,不准他国兵丁擅入。又议定,现在威海城内驻扎之中国官员,仍可在城内各司其事,惟不得与保卫租地之武备有所妨碍。又议定,所租与英国之水面,中国兵船无论在局内局外,仍可享用。又议定,在以上所提地方内,不可将居民迫令迁移、产业入官。若因修筑衙署、筑造炮台等官工须用地段,皆应从公给价。此约应自画押之日起,开办施行。其批准文据,应在英国京城速行互换。为此,两国大臣将此专条画押盖印,以昭信守。此专条在中国京城缮立汉文4份、英文4份,共8份。
一纸公文,廖廖数十语,竟扭转了一方天地的乾坤。
一百多年前,在泱泱大清王朝疆土上,威海虽然只是弹丸之地,却演义了中国近代史上沉重的一幕。
1895年2月12日,北洋海军在威海湾刘公岛全军覆灭,中日甲午战争结束。1895年4月17日,中日签订《马关条约》,按照苛刻的条款,日本出兵7000人,占领威海湾沿岸,直到中国偿清2万万两白银赔款为止。同时并割让辽东半岛给日本。日本的胜利,使俄、法、德大为震惊,他们马上联手迫使被战争削弱的日本放弃辽东半岛,进而改向要求中国追加赎辽费3000万两,然后利用这一机会争相答应给中国政府贷款,以获得在中国建设铁路的特权。与此同时,俄国控制的中国东部铁路公司在北方成立,法国借机施加压力要在南方争得筑路权。1897年11月,两名德国传教士在山东曹州府巨野县被杀,为德国提供了一个一直在寻找的借口,他们马上命令自己的远东海军舰队的一个中队占领胶州,1898年1月4日,中国被迫同意德国租占胶州湾及周围土地99年。德国的行为,给俄国占领旅顺、大连以借口,俄国随后强行占领两港并签订了租占25年的条约。其时,英国愈益感到自己在华利益受到威胁,便把目标对准了可遏制俄国南下的战略要地——威海卫。
1898年5月7日,中国政府向日本付清最后一笔赔款。5月23日,日军撤离。5月24日,正巧是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生日,中午时分,英国接管威海卫的仪式在刘公岛上开始。英国皇家海军舰队向女王致意的礼炮声和奏乐声在岛上回响,全副武装的英国水兵在司令官耐皮尔指挥下登陆,“水仙花”号舰长金霍尔上校宣读占领宣言。于是,288平方英里的威海卫变成女王帝国的一部分。
历史走过32年。
中华民国19年4月18日,西历1930年4月18日,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官邸。大门洞开,一派森严,门两侧卫兵戎装持枪。官邸大厅内,西装革履的欧洲客人与身着中山装的中国主人,在一派表面看似轻松的气氛中举起了香槟酒杯……
此时,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主席特派外交部部长王正廷为全权代表,与大不列颠与爱尔兰暨大英国海外各属地兼印度大皇帝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特派大英国钦命驻华全权公使兰普森为全权代表,刚刚签署完《中英交收威海卫专约》。交收专约有20项条款及众多附件和协议构成,对威海卫交收的范围、时间、物业及众多繁杂问题达成一致。
32年的威海卫以其独特的存在方式,演义出一部牵动亚欧乃至世界的史书。“英国政府允许将英国威海卫行政公署所有之一切档案、登记簿、契约,及其他文卷等项,凡为接受及与中国政府将来管理威海卫有关者,须一律移交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中英收交威海卫专约》第四款对此做出明确规定。
然而,人们在许多年后突然发现,中国这一时期的历史档案断档了。而且断层分明,断带干净,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后人使用的文献和实物,只有一团迷雾与遗憾,使本来五彩缤纷的世界失去记忆,变成白痴和哑巴。
一个城市不可能没有历史。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记忆。
失去记忆是一种无言的痛苦。
盛世修志,历来如是。威海自明初设卫以来,清末北洋海军在此成军,后被英租占,中国历史上一些大事件发生于此。然而,威海地方志在清康熙11年修编之后,300多年来再也没有修志。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地方政府成立专门机构修编威海史志,但是,进行到英租威海卫时期便无法进行,修志人员查遍国内所有能查的地方,这段历史全是空白。
没有档案记载,面对当年英租地特别是刘公岛上留下的大量英式建筑及设施,对其涉及的众多行政、军事、文化、宗教等史学问题,即使权威人士也说不清楚,只凭民间传闻和道听途说,甚至搞出许多政治笑话。本来,当年英军在刘公岛所后炮台岸边数十米深的悬崖上留下的水泥管道是倒拉圾的,上世纪70年代尚保存完好,后来竟被讹传为是英国人杀中国人的“断头台”,一时轰动国内,引来大批参观者。至今,刘公岛上许多居民告诉进岛旅游的人:“撒切尔夫人就是这里生人”。
开放初期,当年一些曾生活在威海卫的华人及英国人后裔来信函查寻英租时期房地产遗留问题,因无档可查,有关机构只能束手无策。随改革开放不断推进,国内学术机构和地方政府深入研究开发这一时期政治、经济和文化历史时,急需档案史料,然而查遍国内一无所获,即使是当时南京国民政府遗留下来的卷宗。
这是一个谜,一个不解之谜。
许多人在困惑之中。特别是地方档案机构及专业工作者,每当上级、同行或社会各界问询起这段历史,他们常常为此而苦恼!
后来,随着对外交流不断扩大,海外有话传来:有人在英国见到大批英租威海卫时期档案。此消息,对神经敏感的档案工作者而言,虽然似是而非,却给他们带来了一线希望。
北京世界档案大会的契机
1996年,对中国和她的档案、档案工作及档案工作者是一次走上世界舞台的机遇。这年9月,第13届国际档案大会将在北京举行,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2600多名代表汇聚北京。
这是一次学术会议。中国除派出正式代表团参加大会外,还以学术观摩交流形式组织国内档案工作者参加,本着以会养会的精神各地自愿报名,参加者每人交纳5000元会费。当时主持威海市档案馆工作的张建国,是一位讲求实际精于计算的搞事业的人。当他接到大会筹备机构发来的邀请函时,立即通知财务人员打款报名,谁知帐面出现赤字,一时竟拿不出5000元报名费。张建国正在举棋不定时,归威海管辖的文登、荣成、乳山等县市档案馆听说市馆因资金问题没有报名,便纷纷找到张建国馆长,主动承担参会的费用,谁知,因拖过几天之后失去了报名时间。为此,张建国烦恼了几天,县里的几位馆长为此而惋惜不已。
机遇总是等着能把握住机遇的人。
谁知,就在赴京报到的前几天,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荣成市档案馆长因故不能参加北京世界档案大会,于是,历史给了张建国一次机遇,便报名顶替同县市的档案馆长一起踏上了北去的行程。
秋高气爽。北去的列车疾飞不停,张建国和他的同行心情早已飞进令人向往的北京世界档案大会。
使命在身。入世前夕,如何使地方档案管理同国际接轨,有许多事情让张建国的心情轻松不下来。尤其是英租威海卫32年的历史档案至今杳无音讯,这次大会能不能同英国同行进行正面接触?英方将持什么态度对待这件事?面对如此沉重的课题,张建国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夕阳西斜,火车徐徐驶进北京站。
地处朝阳区亮马桥路的21世纪饭店,高高飘扬着12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国旗区旗。自1910年第一次国际档案大会在布鲁塞尔揭开帷幕以来,经过近百年的变化,世界越变越小。9月2日下午4时,北京成为世界档案界关注的中心,第13次国际档案大会在北京21世纪饭店国际会议中心隆重开幕。此时,会议大厅里近万人之中的张建国,西装革履,目光专注,在壮严雄壮的国歌声中俨然一名笔挺的军人,两眼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高高飘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随着眼珠的移动,当他闪闪有神的目光扫视到中国国旗一侧的米字旗时,刹那间如同遭到强大的电流袭击,周身颤抖起来!
秋色醉人的北京之夜。北京市政府大型宴会厅里一片灯红酒绿,世界档案大会数千名不同肤色的代表沉浸其中。张建国没心思品味丰盛的美酒佳肴,简单地挑选几道菜点吃下之后,便急匆匆返回下榻的劳动大厦,搬出一天来搜集的资料,翻阅起来。整个夜晚,张建国在迷茫之中寻找不停……深夜,睡梦中的张建国一直盯着中国国旗一旁翻动不停的米字旗!
豪华气派的国际会议中心。不同规格与风格的十几个会议厅,人头攒动,川流不息,“劳动史证”、“最新建筑文件管理指南”、“今日国际档案理事会”、“开设ICA会员单位声像档案网络室”等十几个专业学术会,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张建国不停地在各会议厅里寻找。当他来到“自由论坛”时却走不动了。他带上同声传译耳机,找一个不显眼位置坐下,一动不动地听会。他那急切的眼神,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张张黑色的脸,黄色的脸,白色的脸,激动的脸,平静的脸。突然,他被一张黑色的脸所吸引。一个非洲国家的代表,一登上讲坛,就有些激愤,强烈呼吁某大国尽快归还他们被掠走多年的历史档案!
此时,张建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呼吁他压于内心多年的呐喊,却被一旁众多目视止住了。
历史档案是人类愈来愈重视的文化遗产。它作为一种资源实行人类共享,是未来档案走向社会的必然趋势。出于政治及历史因素,实现这种目标需要一个过程,目前又没有一种明确的法律来裁定跨国历史遗留档案的纠纷。因此,这位非洲黑人的呼吁不属这次大会讨论的议题,多次受到主持人的阻止。尽管如此,这位黑人却说出了张建国压抑多年的心里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张建国决意公开向英国代表咨询和索要英租威海卫时期的历史档案。
勇气鼓足,决心下定,开始行动。
然而,压力又来自自身的担忧。近年随改革开放推进,解决涉外档案问题,依然进展缓慢,如履薄冰,只在探索之中,有的地区向国外提供档案受到批评。何况,这次一起开会的同行多次好意相劝,对涉外档案一定要谨慎从事。有些与威海历史上有过同样遭遇的城市,外国人撤离时档案留下了,近年国外同行多次提出索档,然而国家在这方面尚无先例。在同样环境下,威海单方面向英国提出索取历史档案,会不会是南柯一梦?甚至弄出风险!
机会稍纵即逝。把握不住机会的人,将留下历史的遗憾!
张建国决意行动。来到大会秘书处,查到英国代表团住址,请来山东代表团随团翻译,连夜把电话打到英国代表团团长的房间。
英国代表团下榻在21世纪饭店,团长赛洛太(Sarah Tyacke)是英国国家档案局局长,身兼国际档案理事会多种职务,来到北京后,她每天只是深夜后回房间睡几个小时,其余时间全泡在会上,在下榻房间很难找到她。
9月4日,大会开幕第三天晚上,张建国同翻译守在电话旁连续拨了十几次电话,直到深夜12时房间无人。
9月5日,大会临近尾声。张建国有些沉不住气了,电话直到凌晨一时后,终于拨通了。此时,张建国激动不已,声音颤抖起来,通过翻译把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向一位不摸底细的欧洲女官员诉说起来。然而,出乎张建国意料,赛洛太女士竟然如此随和,电话里能感觉出一身疲倦的赛洛太轻松地回答了对方思虑许久的严肃问题。双方约定,9月6日上午9时,在国际会议中心大厅见面。最后,赛洛太女士幽默地提示对方,要记住,我是个女的,高个子,身穿黄色衣服。夜里,张建国很兴奋,想了许多,几乎一夜没睡觉。
9月6日9时,张建国同翻译准时到达指定位置。然而,张建国同他的随员不敢离开约定地点半步,只能伸长脖子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翻来覆去地找,最终也没有见到那位穿黄衣服的大个子女人。突然发现一位,追上去一问,是个丹麦人。此时,张建国急切的心情驱使他对未曾见面穿黄色衣服的大个子女人作出三条判断:忘了;临时有重要事情分不开身;有意回避。一会儿工夫,在温度宜人的高档饭店里,张建国急得大汗淋漓。
晚上,电话拨到12时没人接。
9月7日上午,大会举行闭幕式。张建国找遍会场,没有发现穿黄衣服的大个子女人。下午,各代表团自由活动,找黄衣服大个子女人如同大海捞针!
晚上,继续打电话至深夜,房间无人。
9月8日,与会人员退房离会。迫于无奈,张建国只好打退堂鼓了……
此时,承德市档案局王局长把车开到饭店门口,邀请威海代表去承德做客。应邀,威海的几位代表已钻进了承德专程跑来的面包车。9时许,张建国无望,无可奈何地拎起行李准备上车,这时,已退了的房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此时此刻,张建国万万没有想到是赛洛太女士的电话。电话里,赛洛太一阵道歉之后,约定10时准时在国际会议室第三会议室门口见面。已经上了车的威海几个人急忙下车,结果让承德的车白跑了一趟。
9时半,张建国几人提前来到接头地点恭候。赛洛太女士是国际档案理事会副主席兼任项目支持委员会主席,此时正在召开专业会议,只能利用休息时间约见客人。
10时,赛洛太女士准时走出来。果然一位大个子女人,穿一身笔挺重色调套装,一种稳重老练的职业特征挂在脸上,用凝重的眼神扫过之后立马表现出一种歉疚的神色。
会议厅一侧,宾主落座。张建国简单几句客套话之后便开门见山:“赛洛太女士,威海卫1898年成为英国的租借地,英国在那里统治32年,1930年撤离时将这一时期档案全部带回英国。您能帮助查一下这部份档案现在的情况吗?您此时是最了解我们心情的人。”
“是吗?不过这个情况我还不太清楚,需要回去了解一下。”她惊疑地耸了耸肩膀。
“我们想查阅这部分档案,不知可以不可以?”
“我们开放的档案谁查都可以。”
赛洛太简短的回答,令张建国出乎意料。接着,他进一步向赛洛太女士提出帮助提供档案目录的要求。更意外地是,对方竟毫不犹豫地回答完全可以!
暂短五分钟时间,它缩短了入世前档案人与国际接轨的距离。同时,它为今后我国地方档案馆首次赴国外征集历史档案牵出了一条红线。
这是张建国永生难忘的五分钟!
香港回归带来新的转机
1997年香港回归。
国外媒体关心香港未来命运,于是想起与香港新界有过同样遭遇的威海卫。当时,国外有一种疑问:威海卫当年不收回,现在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香港?香港收回后,将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威海卫?历史是最好的回答。
1898年英国租借了中国两个地区:威海卫和香港新界。这两个地区总面积和居住人口大致相同:威海卫288平方公里,12万8千人;新界356平方公里,10万2千人。两地租借协议非常相似,占用主要目的都是军用:威海卫被作为海军基地,与当时俄国占领旅大港相对峙;租借香港新界是为了扩大防御范围,保护英国已有的香港岛及九龙半岛这两块英国直辖殖民地。然而,几十年过去,这两个地区的命运却截然相反。威海卫一直就没有发达过,从1905年到1930年这段时间里,它一直处在易变状态,逐渐衰落,被称为大英帝国的灰姑娘。然后没经过什么隆重仪式就被交回中国,并且很快被遗忘。相反,近一个世纪以来,香港新界做为香港殖民地的一个组成部分,虽然在同样时期经历过同样的不稳定,经济却异常繁荣兴旺,成为东南亚金融中心。
威海卫与香港新界曾经是同时起步的两块英国租借地,几十年过后的命运根本不同,引起国外许多学者的关注。
上世纪70年代末,美国霍巴特·威廉·史密斯学院史学家帕梅拉·艾特威尔(Pamela Atwell)博士选中这个题目。为此,她与丈夫威廉S·艾特威尔(Williams?Atweu)长期居住伦敦,进行论题和书稿前期准备。几年时间,她往返于伦敦与香港之间,查阅大量英租威海卫时期档案,采访当年曾在威海卫生活过的英国人,于1985年初出版了《英租威海卫及归还始末》一书,受到英国、香港及相关学术界的关注。
作者在查阅这一时期的档案时,为它的丰富而吃惊,正如她在本书序言中写到的那样:
20世纪70年代末,我要拟定一个关于当代中国政治的论题时,接受了我的朋友詹姆.L.华生(James L.Wat-son)的建议,研究了伦敦政府档案馆保存的关于租借威海卫的英国档案。第一次到档案馆的情景令我非常难忘。其中的一个档案管理员提供的第一条信息就是这是一宗数量相当多的档案。他用怀疑又感到有趣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是否真想着手这样一个研究项目。当我开始调查殖民部关于威海卫档案的索引时,我才明白了他的话意,仅行政长官们的档案就编入近800条单项目录,然而不久,我读了这些档案中的一卷后,就明显地感到其深度及广度了。有些文件随意地存放,显然,这些文件在30年代早期存放后很少有人再动过。
英租威海卫时期的档案在英国国家档案馆沉睡了将近一个世纪!
在这本书出版11个年头后,北京世界档案大会上,威海市档案馆长和英国政府档案局长竟全然不知。张建国回威海后一片痴心不改,苦苦地等待着赛洛太女士的回音。但她不知道赛洛太女士能否不失君子风度,说话算数?
冬去春来,时间走进世人瞩目的1997年。
正在张建国苦苦等待,仍然没有音讯将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路透社驻京记者王明(Mure Dickie)先生获准来威海采访英租威海卫及今日威海状况。王明是英籍人,为熟悉这段历史和采访目标,来威海之前,专程跑到英国驻华大使馆查找有关英租威海卫时期的史料。在调阅大量图书目录之后,选中艾特威尔博士《英租威海卫及归还始末》一书。有这本书指引,王明一进威海就成了威海通,许多当地权威人士说不清的问题王明都一清二楚。此种迹象,立即引起陪同采访的地方官员、市外办丛卫东科长的注意。
丛卫东是一位老外事,多年来多次往返英国,一直关注英租威海卫时期的史料。当他发现路透社记者手上《英租威海卫及归还始末》一书后,爱不释手,但在他向客人借阅时,竟遭到婉言谢绝。于是,他拿出当年的威海卫行政长官、曾为末代皇帝溥仪任过英语老师的庄士敦所写的《中国北方的狮和龙》一书做交换。书到手后,丛卫东连夜找到几年来保持学术联系的张建国,二人如获至宝,连夜复印,从书中附录的注解里发现大批档案卷宗索引。
令人困惑已久的英租威海卫历史档案找到下落。
张建国心底燃起向英方索取档案的强烈欲望。
几天后,张建国收到了赛洛太自英国发来的档案目录800多条。
中国第一个地方查档小组抵达英伦
1998年1月14日,一份赴英国查档报告送到市委主要领导案头。很快回音:同意市档案局意见。
1998年3月8日13时,北京首都机场一架空中客车腾空而起,冲向高空,飞向西方。
1998年3月9日,格林威治时间18时,中国第一个地方涉外档案征集小组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成员:市委常委、秘书长于兰模,市档案局副局长、档案馆馆长张建国,市外办涉外科科长丛卫东,市档案馆副科长于亚林。
以此为起点,张建国等人开始了长达4年之久的英租威海卫时期历史档案全面征集工程。
一种强烈的历史责任感驱使,威海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迅速作出追回英租威海卫32年历史空白的决策。然而,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中,这项工程的艰巨性、复杂性,以及她在未来的深远作用,连这项工程的具体策划人张建国也是没有预料到的。
让我把记录这项工程的镜头切换到伦敦英国国家档案馆。
伦敦。
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穿市区而过,滋润着这座古老的城市青春永驻。早春三月,乍暖还寒,依偎在泰晤士河畔南岸的英国国家档案馆却绿色拥抱,流水潺潺。
伦敦英国国家档案馆是世界上馆藏量最大的档案馆之一。这里珍藏着11世纪以来英国的重要档案,馆内陈列排架总长达到96英里(约154四公里)。来这里查档的人很多,平均每天不下于二、三百人,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学者,有国内各大学院的学生,也有一般英国市民。在英国,到档案馆看档案免费,但复制档案必须收费。复印一张A4纸零点四英镑,精细的英国人大多是用人工抄写、录入电脑和录音等方法享用档案资源。
威海查档小组4人头天刚下飞机,第二天一大早,就走进人流熙熙攘攘豪华气派的英国国家档案馆读者服务大厅。大厅与档案库房和管理人员办公室相连,有宽敞明亮的西餐厅,供查档人员就餐和小憩。楼上二层阅档大厅可容纳三、四百人同时阅读,三层设有音像、地图、图纸等特殊档案阅读厅。查档提档完全通过计算机系统完成,只要通过微机找准目录和档号,输入微机,库房管理人员就可把你所需要的档案通过自动输送系统传送给你。
在很短时间内,工作小组迅速熟悉了工作环境和查档基本程序,便开始了紧张的具体操作。
在这里,复印档案有一套严格程序。在选定目录范围内,逐卷查阅,需要复印的在页码上附上标明起止说明的纸条,填写报告单需标明每卷复印张数。这是一项极细致麻烦的案头工作。结果,当按此作法提出档案一看,原来赛洛太提供的800多条目录不是文件级目录,而是案卷目录。原来估计每卷页码不会超出四、五十页,可提出来的档案每卷厚达十几公分,一般都有三、四公分厚,而且纸张大小不一,中英文混杂,所选定的案卷目录根本无法包容和准确反映卷内档案的实际内容。
眼前堆积如山的档案卷宗,查档人员惊喜交加。像是几代受穷的人突然发现了宝藏那样惊喜中露出一阵傻呆。几人面面相视,心照不宣,嘴不言语,心在不停翻腾:压迫了几代档案人的困惑终究解除了!张建国经过高空飞行后的那张腊黄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红晕。
一阵沉默之后,大家现场讨论调整工作方案,当场决定取消原来活动项目。4人一齐动手,下笨工夫,将800条目录逐卷提档查阅。
在英国家档案馆里,关于英租威海卫的档案分为四大类。第一类:殖民部的大英威海卫行政公署行政管理档案。编号为C0521,大约800多卷,主要是日常行政管理形成的各种文书。第二类:外交部的威海卫对外交涉档案。编号为C0837,陈列架长约二十多米,主要是殖民政府对外交往事宜给外交部的汇报材料和租占、交收威海卫的原始资料。第三类:海军部军事档案。编号为MD125,主要是英国皇家海军占领刘公岛期间的档案,已作成缩微胶片。第四类:殖民部对威海卫的管理档案,78件,每件15至20公厚。另外,还有威海卫原始通信、威海卫法令、威海卫政府公报等。数量之多,内容之全,超出在场所有人员的预料。
异国他乡,面对百年前家乡发生的文字记录,查档小组人员不分职务高低,年龄大小,全部以战斗员身份投入战斗。
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有一卷一卷地找,一页一页地翻……
恨不得全部复印回来,每张折合人民币5.36元,又需要掂量掂量……
时间不够用,早来,晚走,中午不吃饭……
深夜,4人拖着饥饿的身子摇摇晃晃走进下榻的CLASSIC饭店一侧的自选商场,选购食品回房间用电炉子自炊,结果电源中断引起饭店警报长鸣。
几天之后,兵分两路,一路留下继续查档,一路直奔牛津大学档案馆和格洛斯特档案馆而去。
3月19日,在查档接近尾声时,工作小组应约拜会赛洛太女士。短暂会谈之后,她陪同查档人员参观。最后,应查档人员要求,赛洛太提出英租威海卫时期的核心档案《租威海卫专条》、《交收威海卫专约》两个正式文本。当缎布裹着的木质封皮打开之后,一片火漆脱落,文本却完好无损,色泽分明,是当年密封后的第一次打开!为查此文本,威海档案馆曾查遍中国国家档案馆的一史馆和二史馆,亦不见中方的正式文本。
十几天下来,中国第一个地方查档小组满载而归。此次共复印档案1万2千多页,缩微胶卷248米,翻拍了一批历史照片。
感谢赛洛太女士!
感谢北京世界档案大会!
再次赴英深入民间查档
1998年7月1日,是中英签署《租威海卫专约》100周年。
3月21日,赴英查档人员带回一部分档案,大批档案复印后回国已是5月份。此时,张建国又承担起《英租威海卫的三十二年》展览的总策划及具体操作。选取资料,制作照片,设计版面,编写解说词。为节约资金,所有照片自己放大,所有展板自己组装,所有说明自己打印。突击两个月,在中英签署《租威海卫专约》100周年年之际推出大型图片展览,把赴英查回来的200多幅照片、60多份历史资料,配以300多条说明构成40多个版块推向观众,立即在社会上引起轰动。络绎不绝的人们把展厅堵得水泄不通。市里几大班子领导看了展览对赴英查档给予充分肯定,当场拍板追加投资,继续去英国查档。
不久,威海友好城市英国彻特纳姆市经济访问团来威访问。其中一位70多岁的老人查尔斯(Ronald E.H.Child),40年代在英皇家海军服役,对英国海军在刘公岛的历史研究很深。为此次访问威海,他带来了在当地收集的100多幅当年的老照片。参观时对着照片作实地考察,许多问题地方史专家说不清,查尔斯老人讲得头头是道。于是,引起陪同考察的张建国的高度注意,一个新的念头闪现出来:下一步赴英查档,目光不能仅停留在档案馆,应扩大视野,到民间搜集有价值的史料。
这是一条把查档引向更深层次的有效途径。
于是,张建国一面继续同英方档案同行保持密切联络,一面通过英国友好人士及华侨与英方加强沟通联系。很快,一条全面追查湮失已久的历史档案的新途径渐渐清晰起来……
1999年7月23日6时,经过10小时高空颠簸,张建国带领他的查档小组再次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
按张建国的如意算盘,此次查档只在英国家档案馆作暂短逗留,速战速决并拜会赛洛太之后,主要目标放在民间访问和查找新的线索。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上次查档时英方熟悉的管理人员全换了,赛洛太女士外出度假没回来,为二次查档带来许多不便,使原定计划进行缓慢。查档人员急得如猴挠腮,在多次交涉不利的最困难时刻,张建国不得不拿出赛洛太的牌子同其交涉,工作人员一反常态,使查找速度达到前次水平。
8月6日,赛洛太女士返回伦敦会见张建国一行。听说档案回去后办展成功,她高兴地表示有机会一定去威海看看。张建国对今后档案利用问题,同赛洛太女士广泛交换意见,甚至产生向英方提出将档案全部归还的念头,碍于赛洛太女士的真诚而没有再次开口为她出难题!赛洛太女士在国际档案理事会担任重要职务,张建国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弗尔哈姆(Fareham),是英国南部的一个海滨小镇,与英国最大的海军基地朴茨茅斯相邻。曾经访问过威海的英国皇家海军退役军官查尔斯就住在这个小镇上。他访问回国后,受威海朋友委托,自已驾车,跑遍周围亲人和朋友,收集当年英租威海卫老照片100多幅。听说威海的朋友重返伦敦查档,几番电话联系,盼望着他们的到来。
小镇的别墅楼掩藏于茂盛花木之中,家家户户门口吊着五彩缤纷的花篮,把小镇打扮得清新亮丽。1902年创建于刘公岛上的德恩垂共济会就迁移在这个小镇上。德恩垂共济会,是一个国际慈善组织——共济会的分支机构,英国人德恩垂·劳治(Daintree Lodge)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1940年日军占领刘公岛后,俱乐部随英军转移香港,1947年失散的各地成员在弗尔哈姆恢复活动至今。多年以来,俱乐部成员每月活动一次,一年一度大集会。至今,俱乐部仍旧保留当年在刘公岛上创建时的风格,墙壁悬挂以龙为主要图案的垂帘,会场及主席台周围的横幅上写有吉祥如意之类的词句。大会之后进行会餐,大家一律用中国筷子吃中国菜,全过程完全保留中国习俗。
张建国一行怀着虔诚之心,走进这个近百年前创建于威海卫刘公岛上的俱乐部会址,一股浓郁的威海乡情扑面而来。俱乐部走廊内挂满了当年威海卫和刘公岛的巨幅照片:威海卫城全景,1902年俱乐部创建人员在刘公岛的合影,俱乐部在威海卫举办各种活动的镜头……查尔斯讲得津津乐道,张建国一行听得目瞪口呆!从查尔斯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俱乐部成员对创史人德恩垂·劳治有一颗永久崇拜的心。四周墙壁上的垂帘、条幅上,摆于一旁的徽章和纪念品上,到处可见德恩垂·劳治的大名。
俱乐部成员一年一度的大集会非常隆重,由成员轮流负责组织。1999年正好轮到查尔斯负责。他很重视,一年前访问威海时,就委托威海的朋友为大会制作装饰垂帘和横幅,专门订做的200双筷子要求印有创史人德恩垂·劳治的中英文名字。
英国海军占据刘公岛长达42年,刘公岛上留下英国水兵许多珍贵的历史镜头。是查尔斯的热心,介绍他的朋友乔治并陪同张建国去小镇附近的英海军潜艇博物馆去查找。走进文物展室,一幅幅以刘公岛为背景的历史照片展现在眼前:停泊在刘公岛海湾的航空母舰,水面上进行军事演习的舰艇,刘公岛上合影的水兵……
此时,张建国有一种淘金者闯进了金窝子的快感!他那贪婪的眼神在每件来自遥远家乡近百年的实物和实景上打下一条深深的印记,他决心循着这条印记不停地追寻下去,不追到尽头不松手!
正是在这一天,通过查尔斯的帮助,在异国它乡的海滨小镇,凡与威海卫有关的历史照片张建国全部复制到手。
热情的查尔斯邀请张建国一行到家中做客。饭桌上,他们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主人收藏的两套威海卫早期生产的茶壶上。一套是纯锡制作,壶上精雕细刻的两条龙栩栩如生,并刻印着“威海卫”和“德恩垂·劳治”的英文字样。据此推断,这是当时威海卫的工匠专门为马克索尼俱乐部制作的。另一套紫砂壶,外表镶嵌精致锡龙,纯锡壶嘴,壶底有清晰的“威海卫和盛”中英文字样。张建国告诉查尔斯先生,当地人称这种壶为小锡嘴,是当年英国人在威海卫创造出来的。当时,英国人仿照当地人用泥壶喝茶。一次,有个英国人不小心把壶嘴弄掉了,舍不得扔,便跑到锡铺把壶嘴镶上,有英国人见了喜欢,便把壶嘴砸掉,再花钱把壶嘴用锡镶上,于是精明的店主抓住商机,砸掉一批壶嘴,做成锡镶壶嘴,很快锡镶壶成为威海卫对外出口的热销产品,以至延续到今天。至今,在苏格兰图书馆可见到当年和盛锡壶生产商印有照片的产品介绍书。
……
告别查尔斯时,张建国送他一套威海今天生产的锡镶工艺品。
二次赴英,查档小组还重点走访了苏格兰国立图书馆、乔治·沃森大学、牛津大学、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等机构,拜见了相关专家、学者吉尔和施奥娜夫妇及索尼亚博士等。与前次比较,此次查档涉及的面更广,内涵更丰富,同时,又发现出一批比一批更深刻的查寻课题!
英租威海卫32年,英皇家海军租占刘公岛42年。历史,用数字是表达不出来的!
追寻骆克哈特与庄士敦的足迹
这是两位杰出的苏格兰人。他们是同乡,曾同时供职于香港,又先后出任威海卫最高行政长官。
骆克哈特1858年出生于苏格兰的阿尔及郡,曾是爱丁堡大学的一位杰出学生,在1878年的一次竞争考试中,被指定为香港内务部见习生。1879年底到香港后精心学了3年汉语。1883年,骆克哈特在香港的第一个职务是鸦片税收督办,1895年担任注册主管和殖民秘书,后任辅政司,位置仅次于总督。骆克哈特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初期武力镇压新界民众抗英之后,注重在英国人和当地中国人之间建立良好关系,扩大与香港中国官员的联络,尽可能让香港人管理香港事务,与当地人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因此英国在选择威海卫行政长官时,首先想到这位精明的苏格兰人,伦敦希望骆克哈特能够说服香港商界的中国人到威海卫投资,增加威海卫税收,以减少英方国库负担。
1898年7月1日,英占领威海卫之后由海军部控制,1899年交由道华德上校的陆军管辖。因划界和纳税问题,当地民众多次同英方发生冲突,无论是陆军还是海军都不想控制这一租借地,于是1901年1月1日,威海卫改由殖民部管辖。1902年5月3日,骆克哈特由香港走马上任,出任威海卫最高行政长官。他任该职19年,威海卫的管理制度主要是由他和他的助手庄士敦完成的。
庄士敦,1874年生于苏格兰的爱丁堡,曾就读于迈格伦大学,在牛津大学攻读东方古典文学和历史,并获得现代历史学硕士学位。1898年先后在英殖民部、印第安部工作,1900年到香港作军训生,后出任香港总督卜力的私人秘书。1904年经骆克哈特推荐,来威海卫出任政府秘书,1906至1917年出任华务司兼任威海卫南区行政长官。1919年至1924年进北京给末代皇帝溥仪做英语教师。1927年重回威海卫,升任行政长官。3年后,在完成了威海卫的交还仪式后回国。
骆克哈特与庄士敦的最佳结合,是在英军完成了初期镇压威海卫民众大规模抗英之后。当社会和政治环境有利于发挥他们政治远见与施政才干的时候,满腹经纶的骆克哈特和庄士敦有了用武之地。
新官上任,骆克哈特就大胆推行以当地人管理当地人的政治主张。他明确做出决定:让村董们而不是警察负责维持威海卫的法律和秩序。上任的第一年他就反复阐明:分散的巡捕房不仅意味着多一倍的开支,而且警察、检察官要不时通过翻译和民众联系,这样就会导致腐败和不法行为的发生。威海卫与香港的新界不同,香港的民众同英国已有50年的联系了,而威海卫的村民在1898年之前根本没有经历过英国的法律和行政管理方法。由此,骆克哈特认为维持乡村组织的传统制度,即村董制似乎是迄今为止管理这一地区的最实际手段。
在英国人到达威海卫之前,许多村董是由当地的县官提名而取得半官职位,县长有撤销他们职务的权力。村董一般是名门大户当选,名门大户若不能当选,大都是因家庭成员有不检行为所致。实际上许多人因财富、人格表现或社会地位而当选。在威海卫担任村董的那些人必须具备这三个因素相结合的美德。威海卫因地理位置遥远,在英国占领之前,村董和官员的联系十分有限,分散的村子自行管理,政府对他们的管理相对地松一些。记载表明,在1909年威海卫界内315个村子,村董一般都不识字,大多数的农民拥有很少土地,村董对村民的管理相当于氏族的头领,他们比一些富裕、受过良好教育地区的村董们更有威望。
骆克哈特为使政府与村董之间建立起一种新型的良好关系,在吸收传统办法的同时推出新的管理理念及办法。政府对村董实行登记,继而承认他们在村子的领导地位。指派村董征收土地税,向村人传达官方文告,登记土地买卖契约和抵押单据。同中国政府一样不付给村董报酬,只从村民税收或受理冲突事件中获得一小部分佣金。
1904年,在特别加冕日仪式上,300多名村董都聚在爱德华港,骆克哈特向工作最勤奋的村董授予奖章,并设宴款待他们,允许他们视察在港上停泊的舰队。每当发生在威海卫沿岸营救船员、打捞沉船货物等事件时,英国人就把奖章或匾赠与村董。骆克哈特对每一件事情都很认真,在社区内不断强化村董个人地位的膨胀意识。同时进行区域改革,将原行政区改成26个小区,小区各设一名区长或总董,负责管理12个村子。总董由当地村民选举,再由政府批准,并可得到官方任命证书,每月可从政府得到5美元工资及一小部分销售政府契纸的收入。
在实行村民自治的基础上,骆克哈特与庄士敦推进司法改革,调整税收政策,加强交通道路设施,发展文化教育卫生事业。很快,威海卫形成了有别于周边地区的鲜明的英租地文化。1921年骆克哈特退休时,他19年为管理威海卫的努力受到当地民众的承认。4月1日在精心准备的庆祝会上,许多地方显要致词赞扬他,以他的名义立碑,送告别礼物,为表明他执政期间的清廉,向他赠送一瓶清水及一个丝质卷轴。大家推举的代表致词如下:
大臣骆公,英邦之贤,来治斯土,计阅念年,倡兴商业,猛著先鞭,利民生计,四境安全,行将去我,归返田园,思我召杜,搔首问天,清风两袖,琴鹤一肩,微公操守,如水清廉。
艾特威尔博士在《英租威海及归还始末》一书中,对收回威海卫前夕的1930年的威海卫作如下描写:
1898年还是一个极小的不可描述的小渔村码头,现在已经是一个喧闹的城镇爱德华港,拥有2万居民和昌盛的进出口贸易。曾经是骡马走的羊肠小路,现在已经是能走马车和自行车并有50公里的现代公路网。1929年当地居民甚至可以乘公共汽车从爱德华港到芝罘、文登、荣成以及附近的城镇。租借地居民看到了繁荣的希望。
然而,在中英收交威海卫仪式的前一天即1930年9月30日,在“不同阶层的中国人和外国团体代表”一起为即将离任的行政长官庄士敦举行的总董聚会上,却表达了与骆克哈特不同的情绪。庄士敦致告别词之后,人们感谢他为威海卫服务这么多年,以传统方式敬给他一碗清水,商会、威海教育协会还赠送他一些画卷。第二天,即10月1日,正式的权力交接平安无事的完成了。事先,庄士敦长官亲自仔细地计划了归还仪式,包括身着礼服的士兵游行,配有号手和两个军乐队,还有两门15寸的大炮鸣响示意,当然还恰当地招待了出席仪式的中方达官贵人们。当英国国旗谨慎降下之后,庄士敦从胜德码头乘船离开了爱德华港,到英国属地哥伦比亚的维多利亚皇后酒店度假。
毫无疑问,骆克哈特与庄士敦管理威海卫的成功,应归功于他们对中国人环境的适应,而没有实行激进的改变。换言之,如果不是他们二人在威海卫任行政长官,当时的境况很难猜想出来。
半个多世纪之后,当威海的档案征集人员走进他们的家乡之后,惊奇地发现了这是一对优秀的苏格兰市民,至今在家乡有着广泛的影响。
车子沿爱丁堡通向远方的公路跑出十几公里,进入已有170多年历史的乔治·沃森大学。走进办公楼大厅,墙上镶嵌着1871年至1935年间每年评选出来的一名最优秀的学生名字。骆克哈特档案管理员吉尔先生陪同张建国找到的1874年度最优秀的学生名字就是骆克哈特。吉尔说,这些学生大多成为政要人物和富商。
1921年,骆克哈特回国后仍从事与中国有关的社会工作,曾出任伦敦大学汉学教授,研究过太平天国史。 1937年2月26日病逝于伦敦寓所。骆克哈特的女儿玛丽亚,少女时代生活在威海卫多年,对父亲及个人有许多美好的记忆,便潜心研究整理父亲的档案。因为档案太多,私人没法保管,1967年把文书部分交苏格兰图书馆托管,照片和实物留在父亲的母校乔治·沃森大学保管,1985年玛丽亚去世。
走进骆克哈特实物珍藏室,如同走进一座东方文化博物馆。一踏进门,丰富的藏品令张建国等人心跳加速,呼吸短促。
通向楼上的楼梯两壁,挂满了当年威海卫商绅赠送骆克哈特的锦旗、条幅和匾额,“威海卫”中英文字到处可见。一幅长约六、七米,宽约二、三米的威海卫城区巨照,顺着墙角弯曲而挂,墙角堆满镶着中国字画的镜框。屋子里,摆满了当年办公用品及实物。吉尔说,不同规格的照片1500多张,书画珍品220多幅,有徐悲鸿、任伯年、任薰等大师的作品,各式各样的瓷器、铜器、木雕、绣品堆满屋子。吉尔的夫人施奥娜(Shiona Air Lie)曾是吉尔的学生,受吉尔影响开始研究东方文化。近几年重点研究威海卫的两任行政长官骆克哈特和庄士敦,她所撰写的《骆克哈特》已出版,《庄士敦》已脱稿交出版社。
庄士敦回国后曾在伦敦大学任汉语教师,并担任过亚非文化研究学院远东语言文化部主任,1937年退休,1938年3月6日病逝于苏格兰。
骆克哈特与庄士敦,对东方文化博古通今,博大精深。在苏格兰图书馆,至今摆着骆克哈特当年的读书笔记,笔记涉及《论语》、《易经》、《大学》、《中庸》、《左传》、《资治通鉴》等经典。档案里,有他与孔令贻、徐悲鸿及山东政要通信手稿,由他收集的中国歇后语300多条,记录民间故事及地方风情的手稿装满一袋子。
庄士敦是一位会讲汉语的汉学家,曾经给末代皇帝作过老师。他先后出版了《中国北方的狮和龙》、《紫禁城的黄昏》等汉学功底高深的著作。凭其特殊地位及几十年的中国生涯,庄士敦收藏了大量珍贵文物、书籍及历史文稿,仅苏格兰图书馆就收藏他与骆克哈特的通信多达20多公分厚。可惜庄士敦的档案全无,传说死前全部销毁,为查档人员留下一个不解之谜。
英租威海卫32年间,有7人先后担任行政长官,除骆克哈特和庄士敦,另5位只是一种过渡。在当地人心中,对骆克哈特与庄士敦印象最好,尤其是庄士敦。
探索与发现,是威海档案人不懈追求的源泉与动力。
三进英国查找刘公岛档案
1997年5月5日,路透社驻京记者王明在对中国威海的特别报道中有一段话。原文如下:
威海在华北地区海水最纯净,现代化进程迅猛,而这里的人们似乎对存留的英式建筑关注不够,刘公岛的导游会把游人带到19世纪中日甲午海战展览馆参观。“英国没有留下什么”、“没有留下一点影响。”尽管人们不感兴趣,隐藏在新建的酒店和楼房之间仍然能看到优雅的殖民地建筑。民间传说和老人记忆中不会忘记英租威海卫时代,大多数老人记得英国占领者同日本侵略者相比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积怨。
作为英籍人的王明或许是一种嫉妒,日本军队在威海留下那么多罪恶,威海人却如此“善待”,于是他对英国军队在刘公岛42年却“很少永久的痕迹”表示遗憾。或许是受这位大英帝国子民的“蛊惑”,现刘公岛管委会主任丁香阳在一番周密论证之后,决定在刘公岛上建一处英租威海卫历史展览馆,以英租历史为主线,采用模拟场景、复制文物、现代声光电技术等手段,展现英军租占过程及租占后人民生活状况和社会变化。于是,他把两次赴英查档的张建国馆长请进了刘公岛。一番磋商之后,二人当场拍板,两家联手行动,三进英国查档。
2002年2月7日,即大年腊月25日,张建国陪同刘公岛管委副主任丛阳滋及一名翻译,告别亲人,乘坐中国国际航班经过10多小时飞行,第三次走进英国国家档案馆。
这次,主要查阅此前未曾涉及的外交档案。威海卫殖民政府同中国外交部往来信函、报告等档案共87卷,装订成册,封皮是由油漆布装饰的硬纸板,金色案卷标题很醒目,初看类似一本精装工具书。这次查档,有前两次发给的查阅证,免去许多环节,进展顺利,2000多页复印档案很快完成。不过,复印费由每页A4幅的零点四英磅增长到零点七英磅,理由是精装本复印难度大。
此次查档除突出外交方面,目标开始向企业档案侧重。
康来洋行是英国人在威海卫创办的第一家外资企业。早期为英国驻军及政府进行官方采购,随着商贸和旅游业的兴起,公司业务不断向民用领域扩展。在向旅游、海上公共交通、地产和教育等行业投资的同时,发展进出口贸易,使威海卫成为当时北方最大的煤炭和洋货批发市场;发展邮政业,康来洋行成为香港邮政总局设在威海卫的总代理;建设饭店,在爱德华港东侧的海岸上建成当时规模和档次前所未有的国王饭店,在刘公岛上建成时髦的康来饭店;发展教育,1904年在刘公岛创办一所招收中国学生的国王学校。
康来洋行在威海卫的经济和社会事务中占有重要地位。创始人是一个叫邓肯·克拉克的英国人,1856年生于苏格兰。早期来中国先后在上海海关和芝罘海关供职,英租威海卫之后,辞职举家迁移威海卫经商。1930年,邓肯·克拉克年迈回国,爱德华港一侧的国王饭店和刘公岛的康来饭店分别由两个儿子D·克拉克和张·克拉克经营。1938年3月日本军队占领威海卫,两个儿子舍弃饭店相继回国,国王饭店1945年被撤退时的日军用炮火炸毁,刘公岛上的康来饭店至今保存完好。
考文垂是伦敦西北的工业重镇,时隔近百年之后,遥远东方威海卫人的后代,突然来到这里拜见当年经营国王饭店的D·克拉克的孙子——邓·克拉克。面对不速之客,对方以惊诧的目光,听明白翻译讲述张建国、丛阳滋二位此行的目的之后,这位1937年出生于威海卫的老人显得异常兴奋!
老人身体健壮,充满慈祥的眼神转动不停。转眼间,他拿来一把做工精巧的银制长命锁,巴掌大小的石榴状的银锁上,一面刻有“福”字,一面刻有“寿”字,下面配有“MR DUNCAN CLARK”字母。这是老人出生时威海卫一家银铺为他专门制做的。他说,父亲D·克拉克1967患偏瘫症,卧床7年,1974年去世时,还对儿子讲述了一些威海卫的事,每次老人都录音以示珍重。老人打开录音机之后,首先传来D·克拉克的一口地道的威海方言:“中国太好了,威海卫太好了,我真想那儿……”老人眼噙泪水地说:“父亲好像知道你们要来。”
正是这样一句话,令张建国心欲碎。只恨相见太晚!安息吧,曾经生活在威海湾畔的异乡老人!
临别时,老人拿出一面旗。“威海卫区旗!”张建国一眼看出。据他推测,这是当年挂在国王饭店的一面威海卫区旗。再仔细看,那旗已被威海卫海湾的海风吹得发了白……
每逢佳节倍思亲。除夕之夜,张建国3人乘火车去爱丁堡,大年初一重返沃森大学去翻拍复制骆克哈特个人收藏品及照片档案。虽然春节诱人,然而骆克哈特个人藏品更有诱惑力:文化怪杰辜鸿鸣,末代帝师陈宝琛、朱益藩,两江、两广总督陶模等要人的照片,还有威海卫第一辆摩托车,旧式婚礼,绣花工厂等,第三次走进英国的张建国是决不会放过的!
200多幅照片翻拍只用了2小时,拍完之后张建国的脚站不住了,腰伸不直了!
此时正是大年初二。他们又奔上返回伦敦的火车。正在这时,刘公岛的丛阳滋副主任牙痛难忍,痛得死去活来……此时,谁能想到,在遥远的家乡,他的母亲在思念儿子的疼痛中去世了……
历史在疼痛中走过,一去不复返。
转道巴黎寻觅一战华工踪迹
这是一幕与威海卫有联系的悲壮历史。1917年至1918年,由山东、直隶等地招募的5万4千多名华工,由威海卫高丽码头乘船运送欧洲战场。
张建国一行3人星夜急奔巴黎,行走于西欧的土地上……
1914年,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英法等国组成的联军同德奥等国军队在欧洲展开激烈争夺战,战争的巨大伤亡造成交战各方兵源锐减,劳力奇缺。特别是凡尔登战役和索姆河战役使英法等国的人力资源紧张局面加剧。为挽回颓势,英法等国把目光转向中国,以招募华工解决战争需要。1916年10月,英国在威海卫设立招工局和华工待发所,英法传教士在山东、直隶等地进行招募活动,一批批农村青年涌入威海。经过注册、体检、签订合同之后,按军事建制编队,并进行短期集训,由英法来此征募的商船运往欧洲战场。当时,威海卫成为中国最大的华工招募基地。
华工军团是华工到达法国战场后的军事编制,配属英法联军作战勤服务,挖战壕,运弹药,掩埋尸体,修路架桥,甚至投入战斗,因染病、虐待、饥饿、战事等死伤无数。
诺莱特华工墓地在巴黎西北的努瓦耶市郊区。墓地在路边的田野上,由齐腰高的石墙围成,墙内有松柏掩映着排列有序的白色石碑。碑上方刻有“流芳百世”、“勇往直前”等字样,中间竖写着死亡华工的名字,旁边注有华工籍贯和一串号码的编号。号码是在威海卫出发前打印在每个华工必戴的手箍上。
墓地大门是中国式牌楼建筑,两侧的牌柱上刻有时任中国驻英国大使施肇基的对联:“我欲多植松秋生长远为东土荫,是亦同瘐袍泽勋劳宜媲国扬名。”其侧附有旁注:一战期间有9900名华工遗骸葬于法境。有资料表明,死亡人数远不止此。当时欧洲华工近14万人,仅英法军队中死亡和下落不明的就近2万人。张建国等走进的这座华工墓,埋葬的华工大多是山东人,特别是寿光一带较多,粗略数之,家乡人在此长眠的有6人。文登:滕书德、王喜、戚守训;荣成:王卫福、李成祥、董方成。
家乡的亲人站在一排排的石碑前,默默站立良久之后,摆上事先准备的水果,点燃几炷香,郑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张建国流下了东方男子汉少有的泪水。
死去的华工永久躺在异国他乡,当时活着的华工没有享受到战胜国的国民待遇,他们辗转他乡很长时间无人过问。在华工们的强烈要求和团结斗争下,1919年秋被陆续遣返,但回到祖国的只有11万人,另有3千多华工选择在法国定居。
80多年过去,华工地位不断提高。近年,随中法交往增加,华工的功绩越来越得到法国人和法国政府的肯定,他们将3000旅法的华工称之为中法关系史上的先驱。
2002年4月2日,《参考消息》报道:
2002年3月30日,中国驻法大使、法国各华人团体代表和华工后代700多人赴法国西北部的努耶勒市,和法国当地政要、退伍军人一道,在埋有800名华工忠骨的欧美最大华工墓园举行公祭仪式。法国总统希拉克、法国总理若斯潘的代表分别在仪式上宣读两位领导人特地写来的信。中国驻法大使吴建民称,华工史迹“在中法关系史上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篇章。”我们应该缅怀这些先烈。
另据《中国新闻网》2002年3月30日报道:
法国最后一位“一战华工”辞世,享年103岁。这名华工叫朱桂生,江苏溧阳人。1917年来法国,战后与法国姑娘结婚,并育有一子二女。中国驻法大使吴建民曾于一个月前拜访过这位老乡。2002年3月,一战华工史上又该记上这一特殊的日子。
此时,张建国同所有关注这一人群的人一样,伤痕深深的心灵得到一丝稍许的籍慰。
记忆复活。
大批英租威海卫历史档案回归之后,受到当地政府及学术界的高度重视与开发。由张建国策划和执笔的《米子旗下的威海卫》一书已正式出版,13万文字配以258幅历史照片,首次向社会公布发生在近百年前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内幕。此举引起国内外新闻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美国之音电台、英国BBC电视台、中国中央电视台、山东政协的联合日报、山东画报等新闻机构先后对此进行追踪报道。
昨天已经走过,留下只有记忆。
记住昨天,走向明天。
明天比昨天美好。
我依稀看到,明天有许多苏格兰人向遥远的东方走来……
2002年4月2日于合庆山庄结稿